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粘滞,即便是在夏夜,也似乎带出了点寒意。
骠骑大营深处,中军帅帐灯火通明,如同海洋当中的灯塔,光芒透过厚实的帐幕缝隙溢出,在周遭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帅帐之中军将彻夜未眠,而后勤营地内的火头军也早一步苏醒了。
老练的火头军什长正带着两个年轻的兵卒,手脚麻利地搅动着大釜里翻滚的粟米粥。
浓郁的米香混合着咸肉丁的油润气息,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。
火头军什长是营里的老人了,须发已见花白,布满老茧的手掌稳稳握着长柄木勺,专注着搅动着米粥。
老伯,这都快天亮了,将军们还没议事完,我看他们那边灯火还亮着呢……
一名从外面打水回来的兵卒说道。
火头军什长盯着火候,低声道:你以为议事都那么简单?里头议的都是大事!去,再添把硬柴,火别落了,这釜粥是给刚换下岗的巡夜弟兄的,得热乎着。
他顿了顿,放下木勺,语气里带着一种朴素的骄傲,将军们议事,比咱们熬粥还费心神咧,咱们熬坏了粥顶多挨顿骂,他们熬坏了主意,可是要死人的。
中军大帐之内,陈茂在经过了严格的甄别和反复的交叉问询,被允许入帐,直接面对面的接受询问,提供情报。
陈茂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,眼袋青黑,但精神却异常亢奋,仿佛终于找到了证明自身价值的途径,声音也因为紧张和激动而略显沙哑,回禀大将军、诸位将军……巩县水渠暗门,就在南门偏西这个位置……
他伸出手臂,比划了一个宽度,宽大概……大概这么宽,堪堪容两人并肩。里面……里面都是大青石砌的,年头久了,到处滑腻腻的都是苔藓,脚底下……脚底下全是淤泥,又粘又滑,得扶着墙走,不然铁定摔跤……
他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,生怕有什么遗漏,对,中间有……有铁栅栏,用绞盘吊着的……外面那堵挡水的砖壁,也是吊着的,上面有铁链子拉着……
护城河那边有暗桩,都在水面下,先铺上木板,就可以小心摸着走……
曹将……陈茂舔了舔嘴唇,说道,那个派遣我们出来,便是由此水渠暗门出来的……不过小的出来的时候,看见……水渠边上,新插了些东西,像是……像是削尖的木桩子……
木桩?庞统捏着下巴上的胡须沉吟着。
陈茂几乎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他甚至将一些并非自己防区,只是值哨时路过看到的情形也描述出来……
某个巷口堆着备用的滚木……
某处城墙内侧的藏兵洞似乎加固过……
某个大院里堆满了麻袋,不知道是什么东西……
他的思维是零碎且交错的,如同他走过的那些曲折街巷,有时会卡在某个拐角,需要庞统在一旁耐心地引导、追问,才能将记忆的碎片串联起来,变得清晰。
在庞统面前展开的巩县布防草图,随着陈茂的描述,也渐渐被各种符号填满。
代表尖桩的叉号,代表铁蒺藜的三角,代表障碍拥塞的波浪线,代表藏兵点的圆圈……
甚至连城头上滚石檑木堆积的区域,还有疑似存放金汁火油的隐蔽点,都被一一标注。
当然,这些仅限于陈茂所知的范围,他不知道的,自然也无从谈起。
但在他熟悉的领域,比如他所辖那段城墙的兵卒值守安排、明哨暗哨的位置、换岗的准确时辰、乃至城内几处他领取过粮秣器械的院落位置,他都说得异常顺畅。
这些情报,与骠骑军斥候连日来观察记录的信息,相互印证补充,勾勒出巩县内部防务越来越清晰的轮廓。
在确定已经没有更多的情报,甚至陈茂开始重复叙述之后,他终于可以退下,被亲卫引去休息。